巨人也会流泪

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，西装笔挺的经过一家银行面前，瞥见一个正在哭泣的老妇，他不作停留的加快脚步，仿佛害怕被缠上。
上了车，他厌恶的神情退去，长吁了一口气。
颜雷水，是一间公司的总裁。他一向最不喜欢别人流泪，并认为流泪是弱者的表现。在他眼中，天下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？流泪，就能解决问题吗？这是他的处世态度，公司上下职员及妻子都明白这一点，所以在他面前，即使再怎么委屈，皆强忍泪水，绝不掉泪。
回到家，看见女儿妩蕾在眼角处拭擦，雷水就知道她又哭过了。他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。他平生如此不喜欢别人哭泣，偏偏自己唯一的女儿却像关不紧的水龙头，动不动就双目盈泪，真气煞人！女儿名字叫做妩蕾，谐音“无泪”，就存在着希望她不易掉泪的期望，偏偏事与愿违，这块心头肉总是与他唱反调，从小到大都爱流泪。他摇了摇头，回书房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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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眼中，父亲就是这个模样，犹如一个强悍的巨人，从不懂得流泪。我没流泪时，爸爸对我总是轻声细语、呵护备至，但一旦我流泪，不管那是因为感动、伤心、高兴还是悲愤的泪水，爸爸都会暴跳如雷，大声苛责。可悲的是，我在他面前总是流泪，所以自我懂事后，父爱是遥远的。躺在父亲的臂弯或怀抱的感觉是怎样的？我从来不懂得。记忆中的父亲，只是责骂的代名词。父亲一开口，一定是斥责。当我的年龄渐长，对父亲的厌恶就越深。纵有满腹委屈，我也只能向妈妈倾诉、扑在妈妈的怀里痛哭。在我心中，世间只有妈妈会如此纵容我、疼爱我的。
还记得有那么一次，我因为没跟着爸爸的指示去做家务，爸爸生气的说了我两句，我一时委屈，泪水便又夺眶而出了。爸爸见后，马上暴跳如雷，大声斥骂：
“哭什么哭？一点小事就流泪，以后怎么成就大事？我要怎样指望你？”
爸爸这么一说，我更觉委屈，就地抽泣了起来。爸爸见状，相信是气上心头，竹鞭就如雨下般的打在我身上了。
“叫你做点事，说了你两句，你就挂上这幅嘴脸给我看？你很爱哭吗？我这就打到你哭，让你哭个饱……”
爸爸机枪般的责骂及如雨下的鞭打，让我痛得失去了知觉……
朦胧中，我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把我抱在怀里，轻轻的替我敷药，我觉得很舒服、很温暖……
当我再睁开眼睛时，我看到的是妈妈忧伤的眼神。看着妈妈，我因此肯定之前那个抱我、抚我的肯定是妈妈无疑了。世间只有妈妈会这样呵护我了。妈妈见我醒了，便说：
“去向爸爸道歉吧！他也是为了你好……”
什么？我没做错也要道歉？难道流泪也一种错误？我倔强的不肯顺从。但，妈妈说：“如果你不去道歉，爸爸又会责怪妈妈了。”在妈妈的哀求下，我写了一封短函道歉。因为此事，我对父亲的不满又多了一层。
这件事后，我每一次看见爸爸，总是一言不发。在他的视线范围内，他是绝对看不到我的面部表情变化的。这一次的毒打，让我更怀疑爸爸对我的爱。人生来就有喜怒哀乐，爸爸只要我笑，厌恶我哭，不正表示爸爸从来不把我当人，也从不爱我？此后，每当我在学业或课外活动小有成就时，我桌上就会多一份贴心的礼物。我从未过问那是谁的馈赠，心中很自然的认为那一定是妈妈给我的奖励。时间的流失，并未消除我心中对爸爸的怨恨，我们每一次的相对无言，都尽显我们父女倆的倔强……父亲，对我来说，既是付款机，也是让人惧怕，且不流泪的巨人。他，只可远观，不可近看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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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准备离开家园到大学深造时，我心里清楚知道，我这一走，肯定会是三年了，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在其间回家。看着母亲，我一时有所感触，眼眶就快发红了，但转头瞥见父亲，我的泪水又立刻收回了。经过这些年的“训练”，我是绝不会再在父亲面前掉一滴泪的。
到了车站，在父亲转身欲离去时，我竟望见了父亲的眼眶凝泪。当时我想说些什么时，车子已绝尘而去了。
到了大学，我意外的收到了父亲寄来的函件，内容是这样的：

妩蕾：
爸爸知道你看到了爸爸眼角的那颗水，但请别误会，那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之故。这么多年来，你一直都很气爸爸为什么不让你流泪，也不许你掉眼泪吧？我希望你会明白，那是爸爸为了教会你控制情绪，坚强面对问题的方式。流泪，并不能解决问题啊！不管如何，妩蕾，我希望你会好好读书，再怎么说，你都是爸爸最牵挂的女儿！
爸爸字

看完信件，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，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，不一会儿，它就消失了。

在三年大学生涯中，我都没回过家乡，只是通过电话与母亲保持联络而已。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，让我得到了前所未有 的满足感。同学们也常在人前人后夸赞我的应对问题能力强，是个坚强的女领袖！初时，我并不以为意，直到我获得校方颁予的“校园典范”的奖项时，我顿时愕然：难道这就是父亲之前预见的事？我突然想起那封信函，想回家的冲动不禁油然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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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健康问题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后，我霎时发现时间竟多得无处打发。女儿每次拨电回来，总不与我多说，每次都只与妈妈谈天。看着妻子与女儿侃侃而谈，我的心抽搐了一下，想不到过了那么久，女儿还在生气我。想到这儿，我的眼睛再次朦胧一片，我赶紧转身离开。哎，年纪大了，眼睛也坏了……这副样子被人看见怎么得了？

正发呆时，妻子已挂上电话，走进房来，径自开口说：
“你是爸爸啊！还要顾什么尊严不尊严的？先开口向女儿问好不行吗？”见我不语，妻子又接着说：“女儿说，她下个月要回来啦！”
我听了，眼睛一亮。这细微的转变也被妻子发现了，她似笑非笑的说：“看你高兴的那副神情！可以看见近三年未见的女儿，你心里踏实了吧？平时就是口硬心软，除了我，就没多少人会知道你把女儿当作是宝！”
“那你又怎么会知道？”我讶异地看着这与我相处了近20年的妻子。
“你对女儿严厉，是希望她坚强。那次打骂她以后，自己又心疼地帮她敷药，彻夜不眠地守候着她；有时她病了，你比我这个妈妈还要紧张；孩子读书需要什么物件，你总悄悄为她准备好；知道孩子误解了你，你也不多解释，成天只是说希望她好……还有，每次孩子对你不理不睬后，你又会独自难过。这些我都知道啊，老伴。我们都清楚，她是我们心头割舍不去的一块肉啊！”
听了妻子这番话，我如寻获知音般牵动了嘴角，苦笑了。希望女儿有朝一日也会明白她其实是我这一生努力的背后推动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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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久违的家，一切仿佛依旧，只是家里的味道不一样了，冷清中仿如多了一股忧伤。我叫了妈妈后，妈妈便用眼神示意我到房里去叫爸爸。当我正迟疑时，妈妈给我递来了一张纸。我接过一看，那是爸爸的笔迹：
怎么样才能让孩子明白，我很爱她，但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崎岖的长路，所以我必须严格；怎么样才能让孩子明白，父亲的呵护是多么有限及短暂？然而，孩子通常都不愿去明白，也不想知道，反而只喜欢投向母亲的怀抱，享受一种无限的纵容及疼爱……

读完后，对父亲的愧疚油然而生。我鼓起勇气，走进房间，看见爸爸坐在轮椅上，一脸的沧桑与疲累，心中不禁一揪，疼了起来。为了我而忧虑的父亲，看来更寂寞了。而这些年来，我尽了身为一个孩子的本分吗？我更愧疚了。
爸爸见我进来，眼睛霎时变得有神，我嗫嚅地叫一声久违了的“爸爸”。爸爸露齿一笑：“好，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！”我走上前，强忍着泪水，问爸爸：
“爸爸，对不起。这些年来我都不曾回来看你，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傻孩子，没什么的。人老了，脚没有力，血压又高，不小心跌伤了而已。”
看见爸爸辛苦的摸样，我忍不住掉泪了。本以为父亲会如以往般因我掉泪而斥责我，但这一次，父亲只是无言的把我搂入怀中，轻拍着我的背……这种感觉竟是那么的熟悉……难道小时候一直为我守候的人是爸爸？顿悟以后，我抬头看着爸爸。
只见爸爸也是满脸泪水，并缓缓地说：“爸爸年纪大了，眼睛坏了，变得常常会流泪。自你离开后，我才知道，原来流泪后，心情会舒畅许多的……”
爸爸就是爸爸，就算流泪，也非要说是眼睛出了问题不可。看着这个从没想过他会流泪的巨人不住的流泪，我心中明了，他的眼睛并没有坏，只是他的心在岁月的洗礼下，变软了，泪腺也变得丰富了。我也知道，从今以后，不管日子如何，我都会守候在他身边了。
想到这里，爸爸突然说：“妩蕾，好好休息吧。奔走了整天，你也累了。”我还想说些什么时，父亲已缓缓的转身离开了。看着父亲的背影，我为父亲曾为我付出的一切，说了上百遍的感激……
在这么多年以后，爸爸，我想在此向你许下诺言：这一次，我不再是你拂逆的女儿，我会在你有限的生命里，好好的陪伴你、孝顺你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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巨人是强悍的，但为了孩子，他会变得温柔，变得有血有泪。他可以为着孩子而委屈自己，甚至牺牲自己，做个点亮孩子人生的火炬！
颜雷水此刻躺在床上，想着刚才与女儿的忘情拥抱，他笑了。他知道，所有的误解都已烟消云散，成为过去了。想着想着，他满足的睡着了……